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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4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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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42

“報警!”秦霜樹冷冷開口。

助理導演阿馮楞了楞, 開口:“阿樹懷疑,我們拿來的鞋子有問題?”

“不可能呀,那雙高跟鞋就在道具倉的架子上。我拿了就走, 阿輝全程碰都沒碰。”

秦霜樹還沒說話, 葉香妮向她的助理伸手。

她接過一部大哥大電話,直接撥999:“阿SIR, 我是葉香妮。正在中環煤氣燈街拍戲, 給人謀害扯落梯, 請速派警官過來調查。”

“香妮姐, 我冇!你信我!我最崇拜你,怎可能害你!”編劇輝被秦霜樹按在地上,還在賣力哭嚎。

“阿馮可以給我作證, 這一路我碰都冇碰過那對鞋呀!”

編劇輝的嚎叫嘶聲裂肺。

葉香妮聽都不聽他的, 只不住和秦霜樹說話。

導演心裏全都是眼淚:明天各大新聞紙的娛樂頭版,《香江愛情》又預定了。

他這部片子,怎麽從一開始就註定黑紅了!

雖然黑紅也是紅,可總是和命案什麽的扯上關系,就十分不妙了!

果然, 過了一會兒。

不但警車開過來了,三四家娛樂小報的專用面包車, 也一路跟了過來。

香江狗仔的嗅覺, 一向比誰都靈敏。

阿sir走上前,向眾人亮了亮證件:“我是中區警署沙展孟紹康,這是我同事劉柄良。前來調查葉小姐這宗案件。”

兩位阿sir客客氣氣同葉香妮以及導演打過招呼後,便開始一人詢問筆錄, 一人現場勘探。

他們很快得出結論。

葉香妮那雙新道具鞋,整只鞋被人剛上過蠟。

煤氣燈路的石梯往下走的一側, 有新鮮掉落的樹脂。

打蠟保養古董鞋,這是全世界的約定俗成。

樹脂看起來也好似天然掉落。

上了蠟的鞋跟,本來就很滑。

再踩在還沒幹涸的樹脂上,兩相潤滑,整個人從石梯上滾下來,像是偶然中的必然。

手法相當高明,一切布置得完全好似意外。

兩周前,葉香妮墜樓事件。

也是臨時改了劇本,臨時在天臺拍最後大結局。

天臺欄桿螺絲釘正好松落,也是全都好似意外。

警察的職業嗅覺,當場判斷:一個事件,如同時出現多個巧合。大概率,這些巧合,可能經過人為精心安排。

那雙高跟斷裂的鞋,警官準備拿回去檢驗,看是不是也被人做過手腳。

孟沙展走到還壓著編劇輝不放的秦霜樹面前,十分感興趣地問:“靚女,你是怎知,嫌疑人是他?”

一直在問筆錄的劉沙展,問完工作人員,也走過來,補充信息:“據片場工作人員講,上一次,葉小姐墜樓,都是你救她命?”

“怎麽兩次都這麽巧?你是怎知,葉小姐臨時都會出意外?”

葉香妮十分不滿,出聲嗔怪:“阿sir,我請你們來,是審問罪案嫌疑人,可不是審問我救命恩人!”

“葉小姐,查清案件是做阿sir的職責所在,案件中任何疑點,我們都需查問清楚。”

孟沙展十分職業化,不卑不亢回答葉香妮的指責。

秦霜樹心中沒鬼,自然不虛,她認真作答:“我可以第一次救到香妮姐確是巧合,那日同我兒子嘉仔在片場圍觀拍戲,就撞見香妮姐由天臺摔落。”

“我不忍心眼睜睜看住一條人命消失,又學過一點功夫,就將劇組早準備還冇安裝好的消防墊拖過去救人。趁手之勞,並冇做咩事。”

她停了停,說:“那次,我已經疑心不似意外。葉小姐曾經提醒我,黃謠源頭多半出自身邊人,我同樣都提醒過她可能身邊都有人刻意引導,才會發生意外。”

秦霜樹指著編劇輝,又說:“我又在無意中撞見,他成日在背後用怨毒眼光看住葉小姐,才將發現告知葉小姐,她都不願置信。”

葉香妮也插口補充:“阿樹同我講,我都憶起,那部天臺戲根本是我在阿輝有心暗示下,臨時加寫。就這樣恰好,加天臺戲,我就天臺出事。”

“我雖不願相信,可都不想身邊埋個隨時爆炸的地雷。所以有心試一下王晨輝。”

編劇輝猛然擡頭,看住她,不可置信地問:“你試我?”

葉香妮苦笑:“我都冇想到你這樣狠,這樣恨我!上次害我不成,又來一次。”

編劇輝怔了一怔,搖搖頭,還是矢口否認:“我咩都沒做。”

孟沙展向葉香妮,說:“你請繼續講。”

葉香妮將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。

原來,她雖有些懷疑。卻因和編劇輝賓主多年,不願意真的因為一句話,就認定是他要害她。

從那之後,她特別留心編劇輝言行。

葉香妮發現,自己雖然脾氣一向獨斷專行,可每次重要戲份,編劇輝都可以引導著自己,不知不覺按照他的暗示選擇。

例如,上次天臺戲。

例如,這一次煤氣燈街戲,就是在改成現在這版很有感覺的摩登眼神戲後,編劇輝狀似無意地吐槽:“場景年代感不足,拉低珍妮花同佐治間的氛圍感。”

他們的景,本來就是仿照煤氣燈街搭的。

真正的氛圍感,不就是歷經滄桑的煤氣燈街本身?

同上次一樣,最後定拍攝地點的,都是葉香妮自己。

可是,這想法,真的不是太熟悉她的人,用巧妙的心理技巧,偷偷塞給她的嗎?

有了秦霜樹的提醒,葉香妮這一次十分敏感。

她第一時間找到秦霜樹,說起她的懷疑,並且決心,要看看編劇輝特意提煤氣燈街,到底想做咩。

“阿樹不放心我安全,就跟住保姆車一同過來。我都不知,她功夫這樣好。”葉香妮十分感嘆。

如果不是有秦霜樹,她不知已經死了幾次!

這一下,兩位沙展對秦霜樹的疑心去盡,孟沙展開口:“你們都同我返警署落口供啦。究竟是不是王晨輝,還要等我們警方調查。”

“嗬!”葉香妮一聲怪笑,氣憤憤說,“不是他,還有誰可以預早準備?”

“場地,他暗示他寫劇本!高跟鞋,他提起他去取!”

葉香妮死死盯住編劇輝,恨聲道:“王晨輝,鬥米恩升米仇。我萬萬想不到,你拿我人工,捧我飯碗,竟然想害死我!”

“我自問,對你夠好。每次都出足糧,每一集都給你比其他編劇多幾成劇本費。”

“我大紅大紫,帶到你水漲船高。編劇費不止翻一倍!”

“如果不是我,只怕你而今仍然在深水埗劏房中,陪住死老鼠咬幹面包!”

“你一個十八線小槍手,連署名權都爭不到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三百天冇工開。”

“我看重你才華、賞識你,將你帶至身邊。每部劇集都給你頭一個署名,你今日竟然這樣對我!”

葉香妮的聲音越來越高,越說越沈痛,越說越憤怒!

編劇輝的面色卻越聽越慘白,越聽越古怪,最後終於忍不住也爆發了。

“葉香妮,我話你知!你個老巫婆!我寧願今生都冇遇到過你!”

編劇輝的聲音竟然比葉香妮還大,情緒竟然比葉香妮還要憤怒。

葉香妮聽得呆了一呆,勃然大怒。

正要破口大罵,忽然瞅見隔得不遠的面包車中,狗仔閃光燈對準她,正不住地拍。

她立即閉口不說。

眼睛中的憤怒,如果有實質的話,只怕葉香妮的目光已經將編劇輝洞穿了。

編劇輝卻不似往常,既沒有低下頭,也沒有避開她的目光。

兩雙眼目光交織,如同刀劍,恨不得把對方砍死。

“哢嚓,哢嚓。”狗仔照相機閃光燈亮了又亮,個個十分興奮,竟然可以當場拍到這樣激烈的場面。

今次不愁話題不爆啦!

葉香妮不肯再說話,編劇輝卻沒顧慮。

“你問下在場的兄弟姐妹,哪一個不憎你?”

“葉香妮!是,你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!你是給我不菲的劇本費,可我都是一個人哪!”編劇輝說到最後一句,心酸到嚎啕大哭。

劇組成班人馬唯唯諾諾,不敢出聲。

葉香妮恍恍惚惚,不可置信地聽。

我怎麽了?

我究竟怎麽了?

她一雙美艷多情的妙目中,寫滿了憤怒和疑惑。

換一個時間地點,她早就出聲罵得這殺人兇犯狗血噴頭。

可現在是在中環的煤氣燈街……

這裏有阿Sir、有狗仔、還有圍觀路人……

她忽然很後悔,在這裏詐出他口供。

編劇輝看出來她難受得慌,反而停止了痛哭,仰頭大笑起來。

笑到一半,笑聲忽然停住:“你惹人憎而不自知?我樁樁件件話給你知。”

“你都不是導演,成班人拍一日的戲,費時抵力,你話不好就不好。無論拍到哪一場,你要改戲,就當堂喊停,讓成班人等你現場改。”

導演臉色有些尷尬,心中卻有些異樣的感覺:終於有人將他心裏話,說出來了。

葉香妮喃喃:“我都是要求高,精益求精,希望戲一出街就火爆……”

編劇輝冷笑:“是啊,你躺在沙灘椅上,飲住冰拿鐵吹住電風扇要求高!讓我在大太陽裏,冇飲冇食,改過一次又一次精益求精。”

“我都是個人啦,葉香妮!”

葉香妮不說話了,連她的經紀人和助理都神色微妙。

她確實從來沒有意識到,要關心工作人員。

“還有,你等有不滿,就玩大牌,發脾氣,將我罵到狗血淋頭。你覺得,你不過分,是啦?”

編劇輝從兜裏掏出一支錄音筆,按動按鈕,裏邊立即飆出一連串最優美的白話罵人。

可以說是罵到天地變色。

本來十分性感的女聲,罵起人來氣勢洶洶,滔滔不絕。

連秦霜樹都忍不住,向葉香妮看過去。

葉香妮臉色慘白,人站得筆挺,旗袍下玲瓏的身材卻在顫抖不已,好似隨時都會被氣得暈倒。

這一下,片場的所有人,都臉色十分微妙。

其實人人都知,葉香妮真不是故意在針對編劇輝。

她針對的是,在場所有人。

除開導演,片場有誰沒被她罵過?

連孟沙展和劉沙展,都臉色古怪。

顯然,他們被這小小錄音筆,喚起自己極不愉快的記憶。

誰還沒個可怕的上司?

一直錄音照相的狗仔,已經興奮得當堂奮筆疾書。

“我都是個人啦!”編劇輝的吼聲,振聾發聵。

編劇輝真情實感,太有感染力。

伴著錄音筆中,嘶聲力竭罵人的女聲,場面幾近失控。

到處都是“嗡嗡嗡”交頭接耳的聲音。

美艷如花的葉香妮,此刻人人眼中,真的化身恐怖老巫婆。

“這不是你想害死人的理由。”一個清清冷冷的女聲響起。

葉香妮幾乎要以為,說話的一定是自己。

因為,都到了這樣的田地,又有誰肯替她當眾說一句話?

她的目光茫然,看過去。

只見,說話的人一身白衣好似皓雪,一張清麗的臉,皎潔如月。

“葉小姐,如果真是對不住你,你可以同她談……”

秦霜樹還沒有說完,就被編劇輝一口截斷:“秦霜樹,你生得好,命好,升職如坐直升機。你又怎知,有boss,好似惡鬼!”

“同她談?給她再罵到臭頭?”阿輝連連冷笑。

秦霜樹並不被他激怒,淡淡道:“既然相看兩厭,都可辭職走人,又何必你死我活,非要害死人命?”

編劇輝怔了一怔。

是啊,他其實可以走的。

有他署名,葉香妮這種大明星出演的爆劇,成個市場已經有四、五部。

他王晨輝在影視圈也已經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,他無論走到哪家影視公司,都可以過得很好。

編劇輝蹲下,抱住頭,無限懊悔。

孟沙展走過去,拿出一副手銬,拷住編劇輝的手腕:“既然你都承認,那就同我們返差館!”

編劇輝沒有抗拒,任沙展帶走。

整個人渾渾噩噩,喃喃自語:“是啊,我又何必!何必用自己的人生,去換老巫婆的人生……”

他的聲音不低,說到後來,已經如歌如笑。

一行人路過面包車,閃光燈連連閃動。

狗仔不失時機,給了編劇輝那張又哭又笑的臉一張又一張大特寫。

只剩葉香妮呆呆仍站在當場。

煤氣燈映照在她的旗袍上,連燈光都在不停顫抖。

經紀人走過去,低聲問她:“香妮姐,是不是幫你Call白車?”

葉香妮茫然望向他,道:“阿杭,我對你們,是不是真如惡鬼,似巫婆?”

經紀人楞了一楞,趕緊扯出一個笑容,說:“怎會,香妮姐待我們就同親人……”

他的目光觸到葉香妮飄飄忽忽的目光,不知為什麽,忽然說不下去。

終於閉口不言。

葉香妮點點頭,心中已經明白答案。

她是經紀人的米飯班主,連恭維話都這樣勉強,說不下去,可見誇得有多違心。

葉香妮轉頭,看向秦霜樹:“好多謝你,阿樹。從今後,無論你遇到咩事,都可以來找我。”

她說完,便深一腳,淺一腳走向保姆車。

狗仔從不遠處的面包車裏,立即抓住機會,又連連抓拍了好幾張葉香妮的大特寫。

這一次,她竟然沒有勃然大怒。

助理連忙替她拉開車門,葉香妮鉆進後座。

“開車。”車立即箭一般飆出。

這件事很快就有後續結果。

接下來的幾天,陸續有新聞紙登載了《香江愛情》片場謀害案。

進了警署,編劇輝很快就徹底招供。

之前的天臺墜落,確實也是出自他的手筆。

片場天臺的風化螺絲釘,是他早在半個月前就特意換上。

存心要葉香妮意外失足,摔落天臺。

反正,葉香妮的所有戲份,都是他在改、他在寫。

有心算無心,縱算上一次他的引導沒成功,他都有把握在下一幕,或者再下一幕用上。

他跟隨葉香妮多年,太了解這位雇主:

精益求精,追求戲劇張力,不把身邊人當人,也不怎麽把自己當人,什麽危險戲份都敢上。

這一次的高跟鞋,一樣是在剛接了《香江愛情》的劇本改編時,他就悄悄動了心思。

他甚至沒有親自接觸過鞋。

只是告訴管倉庫的段阿伯,這種古董鞋嬌氣、名貴,需定時上油打蠟保養,才不會變形。

就在事發之前,他有意無意又提醒了一次段阿伯。

煤氣燈街石梯子上的樹脂,是編劇輝讓一個小孩子,拎著袋子走一遍石梯,就給五十塊錢買糖吃。

塑料口袋中,都是半溶解的樹脂。

小朋友蹦蹦跳跳,一路走,當然一路滴落不少樹脂。

石梯子最頂端,本來就有一株千年古樹,濃蔭遮天,被風吹落一些樹脂,豈非十分正常?

他心中實在怨毒極了,恨透了葉香妮。

一時毒火攻心,想讓她就算不死,也摔殘廢、摔毀容。

為出一口胸中冤氣,王晨輝付出了許多年蹲監歲月的代價。

不過,他對葉香妮字字是血般的控訴,也由妙筆生花的香江狗仔寫得聲情並茂,引人入勝。

讓香江人,人人仿佛置身兩人恩怨中。

鋪天蓋地的新聞紙報道,連獄中都能在放風時看到。

這大概是王晨輝唯一安慰。

一時間,葉香妮口碑大跌。

香江街頭巷尾,都在議論紛紛。

對湯氏影業公司和幾個月後即將開播的《香江愛情》口碑,也有很大影響。

唯一讓BOSS湯文華開心點的是,有家娛樂小報狗仔,竟然將秦霜樹救人英姿的照片,也放上了報紙。

“豬油渣師奶”,“洛神淩波”雕刻功夫,神奇女俠般的救人功夫……

秦霜樹這個名字,在香江人同他這個BOSS的印象中,又多一層金光閃閃的BUFF。

只可惜,秦霜樹不是,也不肯做公司女藝人。

否則,即時開片,還不大賣長紅?

等到葉香妮出院,重新投入《香江愛情》拍攝,人們發現,她變了。

秦霜樹再一次為她送病人特餐時,竟然看見葉香妮正跟助理有說有笑。

助理雖還小心翼翼,賠著笑臉,但片場氛圍,比從前不知道好多少倍。

連助理導演都在悄悄感嘆:“香妮姐經過生死,真是變一個人。都不玩大牌,再要成班同事等她一個”

“都不吼人、罵人。這樣靚的女仔,以前好似個河東獅……”

導演眉開眼笑:“最緊要是,她而今都識尊重我這個導演,不會再越俎代庖,稍有不對自己喊Cut。”

編劇阿黎愁眉苦臉:“香妮姐還是對劇本要求好高,我次次都要改好多版本。”

導演斜睨他一眼,說:“我都要求好高!做劇本,就是要精益求精,才可以有好戲。阿黎,你不好同那個害人輝學啦。”

“憑良心講,香妮姐經常吼他兇他,都是在教他。如果不是,憑咩他可以有幾部大爆劇在手?”

阿黎小聲附和:“就是呀,有兩部戲,還是香妮姐從我手裏搶給他……”

他又有些開心:“難得香妮姐不再玩禦用編劇那套。改就改啦,我會更加用心機寫戲。”

沒了編劇輝壓在頭上,他的署名也能從第二編劇躍升為第一。

今後談劇本價格,都能多談兩個。

真金白銀,才是人間至理。

“阿樹,你來啦!”遠遠看見秦霜樹,葉香妮主動出聲招呼。

這也是從前沒有的事。

大明星眼睛生在額角,雖然看她與別人不同,但架子卻也端得十足。

秦霜樹寵辱不驚,還是平常口氣:“香妮姐,今日廚房給你做的特餐,茯苓淮山燉老鴿。”

“大家都知“一鴿勝九雞”,加入茯苓、淮山,最是滋養。我特地加多一塊瘦肉,相信湯味更加豐富精彩。”

葉香妮笑容明媚燦爛:“多謝阿樹,你的手藝,全影城都知啦!這幾日,我住醫院,唯一掛住,就是你同你的靚湯!”

秦霜樹手腳不停,替她布置好碗筷,將鴿子瘦肉湯舀出一碗。

金色的湯中除了茯苓、淮山,還飄著許多紅棗、枸杞,湯色十分靚麗。

“多謝香妮姐誇讚,請用湯。”秦霜樹一只手背在身後,另一只手做出一個標準的請用餐姿勢。

她前世在秦氏集團,雖然貴為唯一繼承人,卻自底層餐廳每個崗位都曾做過,好多訓練,早已成為身體習慣。

葉香妮捧著的湯盅,霧氣氤氳,霧氣中到處都是靚湯的香氣。

她不由自主閉上眼,享受熱氣騰騰撲在臉上的感受。

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,這些天來的疲累、恐懼、傷痛以及自責,似都在這一瞬得到治愈。

華國人,無論在哪個地方,最熱愛的,永遠都是一口滋味濃郁,撫慰肝腸的吃食。

葉香妮伸手,捏住調羹尾部,輕輕舀了一勺,放入口中。

輕薄透亮的金色湯底中,漂浮著亮紅的枸杞。

瘦肉與老鴿用文火,燉出湯汁,滋味無窮。

微微甘甜隨著鮮美的湯汁,在口腔中沖撞,每個味蕾都滿足得匯聚成一聲喟嘆。

葉香妮向來挑剔的胃口,在秦霜樹的妙手烹飪中,服服帖帖。

秦霜樹微微一笑:“請慢用。”

她便準備同飯堂阿姐一道離開。

“阿樹。”原本埋頭喝湯的葉香妮看她要走,忽然擡頭喚她,連湯都不喝了。

秦霜樹有些疑惑,轉過身來看住她:“香妮姐還有吩咐?”

“好多謝你兩次出手相救,你有咩需要,都可來找我。我認真講,阿樹。”葉香妮一瞬不瞬地看著她,目光中都是感激。

秦霜樹微笑,婉拒:“都是舉手之勞。香妮姐不須掛住心頭。”

“在你,或者真是舉手之勞;在我,卻是最寶貴一條命。”

“如果不是你救我,天臺那次就已跌到我丟魂!”

她忽然嘆了口氣:“如果不是你救我,我今日,又如何還可以對著你講話?”

“又如何可以認識,自己原來這樣萬人嫌?”

“香妮姐只是認真執著,次次都想要奉獻給香江人最好的角色,最好的演技。”

“你並非只對別人嚴酷,你對自己更加嚴酷。太過投入,或者有時,疏忽其他人感受。”秦霜樹嘆了一口氣。

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的人。

人情世故,她不是不懂,只是在她看來,都沒有她所熱愛的技藝歷練重要。

葉香妮在片場,需要與好多人合作,太有棱角、太過認真的人,難免便會讓人不舒服。

而秦霜樹,只需要負責好自己的廚房,管理好菜品的質素,反而簡單很多。

“多謝你,阿樹,今次,我是謝你,真正識我。”葉香妮粲然一笑,“不過,以後我都會學住多體諒些其他人,讓大家合作更加開心,更加高效。”

秦霜樹笑容明亮皎潔,眼波中都是深深的了解和欣慰。

“阿樹,你想要咩,你講出來,我一定幫你實現。”葉香妮認認真真看住她。

這是承諾。

“得人恩果千年記,你不好讓我睡不著覺啦,阿樹!”

她的聲音更加柔和,竟然像是她在乞求秦霜樹,讓她報恩。

秦霜樹心中有些好笑,還想開口拒絕,心中忽然一動。

緩緩開口:“香妮姐如果方便,拍戲時有多餘戲份,可不可以給多點機會陶子強,考量他演技?”

“陶子強?”葉香妮怔了一怔,想不起她在說誰。

旁邊的助理悄悄提醒:“香妮姐,就是龍虎武師阿強啦,人很厚道那個,演技同功夫都好不錯。”

只可惜,長相不出彩,在影視圈中很難出頭。

這下,葉香妮都驚奇了。

她原以為秦霜樹開口,會向她借一筆資金,選一個旺鋪,開個食鋪完成心願。

就算現在要記著小湯生的情義,不方便立即就走。

但,她隨時開口,葉香妮隨時給她。

卻萬萬沒想到,秦霜樹開口,竟然是為了別人。

且聽起來,像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龍套。

給多些這樣一個人的戲份,對於她來說,也真是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。

“他是你咩人呀?”葉香妮不由好奇。

秦霜樹面容淡淡,據實答她:“是我在深水埗,住劏房時的隔壁鄰居。”

“鄰居?”葉香妮一臉疑惑,她在淺水灣的鄰居,她都不記得有誰。

“香妮姐都話,得人恩果千年記。如果不是強哥介紹,我都來不到公司,都不可以遇見香妮姐。”秦霜樹沒說後半句。

葉香妮自己給補上了:“更加不可以救我的命,那我都應該多謝這位阿強哥。”

秦霜樹:“強哥是個孝子。這些年,他龍虎武師、特技人、龍套,咩都做,都是為存夠錢,可以同翠婆買一間安樂窩,好讓他阿媽享享清福。”

她一直記著要報答阿強,只不過,她自己都沒錢。

何況,原身和翠婆母子做那麽久鄰居,也相當熟悉阿強秉性。

平白無故給他錢,他一定不會要。

既然葉香妮一定想要報答自己,都擡出不讓她報答,覺都睡不好了,秦霜樹也就提了出來。

葉香妮這樣戲多到拍不完的大明星,即便是手指縫中漏一點角色,阿強也永遠不會沒工開。

這對於她,的確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舉手之勞。

葉香妮深深看住秦霜樹,有些動容:“阿樹,你真是有情有義。”

秦霜樹淡淡一笑:“香妮姐都是恩怨分明。”

兩個生得同樣靚麗的女人,相視一笑,心頭都掠過惺惺相惜的情義。

秦霜樹又加多一句:“如果考核不合適,千祈香妮姐不好因為應承過我,就加塞,影響影片質量。”

是,她希望阿強有更多工開,更多糧出。

可是如果私相授受,因為還人情,影響了作品的質量。那她同劇務劉主任,還有肥波又有什麽區別?

她的心也不會安樂。

她只是想舉薦一個盡心合格的人選,成不成還是要看阿強的本事。

葉香妮眼中閃動欣賞的光芒:“阿樹,你同我一樣,都是真正重視自己作品,視為畢生追求的人。”

“安心,我自會斟酌考量,我手中沒有合適的角色,都可以舉薦他給其他導演。”

“多謝你。”秦霜樹說得真心誠意。

助理導演匆匆跑過來,見葉香妮還在喝鴿子湯,臉上露出進退兩難的躊躇之色。

他還是停住腳步,站在一邊,幾次張了張嘴,卻沒出聲。

“阿馮啊,咩事呀。”葉香妮已經一眼看見,一邊又舀了一勺湯,送進烈焰般的紅唇,一邊問。

馮助導趕緊陪笑:“等香妮姐飲完湯先。”

葉香妮瞪他一眼,他立即將嘴閉上了。

助理導演喊起來好聽,劇組的人也給面子。

但實際不過是導演的助理,並非導演本人。

葉香妮這樣的大牌明星,又是脾氣火爆的性格。

雖不至於同罵她自己團隊工作人員一樣毒舌,但被她譏諷幾句,翻幾個白眼,他也只能受著。

葉香妮只是淡淡問:“要連戲?”

助理導演連忙點頭:“賈導講,要大家重拍上一條,香妮姐同維知哥對手戲,他還要保一條。”

維知哥是指佐治的扮演者黃維知,他的咖位比葉香妮要小一些,人也隨和得多。

馮助導早已通知過他了,這才過來找葉香妮。

他估算著,這一番功夫,香妮姐也應該吃過飯了。

沒想到,她剛剛卻叫住秦霜樹,兩人敘了好多話,廚房燉的老火靚湯才剛剛開始喝。

馮助導心中暗叫“晦氣”,不知這位大小姐又會怎樣作天作地。

誰知,葉香妮只是端起那碗老鴿靚湯,一口氣將它喝光。

再用勺子將碗底的鴿肉、枸杞,兩三勺吃了個幹幹凈凈。

葉香妮這才擡頭,道:“我食過了,我們快點過去,不好讓成班人等我一個。”

“好,好。”馮助導連聲答應。

看葉香妮從沙灘椅中站起,當先往拍攝機位走,他還如同做夢一般。

這大明星,真的轉性了?

葉香妮走出幾步,忽然轉身。

走在後邊的馮助導猝不及防,差點同她正面撞上,唬得趕緊往旁邊讓。

葉香妮看住正在同飯堂阿姐交代的秦霜樹:“阿樹,你話給我的,我都記在心裏了。”

秦霜樹微微一笑,點頭致意。

葉香妮再不停留,匆匆趕過去重拍上一幕戲。

秦霜樹繼續同飯堂阿姐分工合作。

阿姐收拾葉香妮吃過的湯碗、菜碗。

她則舉目四望,檢查有沒有漏發其他人的盒飯。

她忽然發現,不遠處另一張沙灘椅上,坐著一個斯斯文文、清清冷冷,氣質十分獨特的男人。

《香江愛情》拍攝現場,有戲要連的,已經就位忙著保一條補拍。

沒有角色的,都在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吃今日的盒飯。

只有那個男人獨自坐在一邊,身邊也沒有盒飯,他低頭專心在看著手中的紙。

秦霜樹從餐車上,取了一盒生滾蝦粥配杏仁豆腐的盒飯同餐具,徑直朝他走去。

“對不住,飯堂放飯是不是漏了你那份?”她客客氣氣地問。

低頭在紙上寫寫畫畫的男人擡頭,冷淡看她一眼,道:“多謝,不食。”

多謝,顯然只是完全沒有誠意的客套。

不食,才是對方態度。

秦霜樹笑吟吟說多一句:“我都知熱氣重,同事們多半不想食飯。特意囑托廚房,做的都是清爽醒胃的菜肴。”

她一邊說,一邊打開飯盒:“這一道生滾鮮蝦粥,用料十足新鮮,清甜醒胃。”

她又指著澆了桂花蜜,白如凝霜的杏仁豆腐說:“這一道南杏仁同鮮奶制作的杏仁豆腐,經過雪櫃雪藏,凍甜爽口。消暑解熱,最適合而今天氣。你試下,這位同事。”

男人擡眼看了眼飯盒,沒說話。

秦霜樹微笑著將盒飯,放在他面前的矮幾上,點點頭退開。

她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,不過他既然在片場工作,送盒飯、介紹菜式,都是自己的職責。

“你是‘豬油渣’師奶?”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,問。

秦霜樹哭笑不得。

她上輩子是享譽華國的廚屆高手。

穿到香江,人人見她,只喊“豬油渣師奶”。

“我是秦霜樹,冇請教?”對方看著是斯文人,秦霜樹說話也格外客氣。

誰知,對方並不買賬,冷冷說:“我是誰,你不需要知。不過我有一句話,想話給你知。”

秦霜樹感受得到他的敵意,打量他,開口:“請講。”

“當日你在香江電臺熱線中,話‘思慕阿媽,不容嘲笑!人人平等,不準歧視!天生食材,豈敢輕蔑!’,好擲地有聲!”

“當日你在電視臺,同前翡翠樓名廚梁師傅打比賽,一樽美輪美奐的“洛神淩波”雕刻,好犀利手藝!”

秦霜樹倒是有些詫異。

這位老兄神情冷淡,口氣不善,竟然是專程誇讚她?

她還是客氣道:“過獎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男人已經截斷她話頭:“而今,我要話給你知。做人,人前人後都需一樣,對人對己務必公道。”

“如果不是,就好似豬肥腩,入油鍋前光鮮水滑,出油鍋後變形變渣!”

秦霜樹一頭霧水,不知他指什麽。

不等她發問,那男人已經又接著說:“其他人擠占你廚房位置,不公道;你挾恩替人求葉香妮,擠占其他人位置,又公道不公道?”

原來,是她方才和葉香妮的對話,被他聽到部分。

只怕,這人本身就是配角演員,擔心自己職位被人占去,所以同她發作。

秦霜樹正想解釋,她提阿強,是因為阿強真有強勁實力。

也一早同葉香妮說明,只是提名人選,角色是否合適,大家憑本事競爭。

那個看上去斯斯文文,外形並不出眾的男人,卻已從沙灘椅上站了起來。

他徑直走開,再不理會秦霜樹。

連她特意選好送來的生滾鮮蝦粥、杏仁豆腐,都一口未嘗。

秦霜樹怔在當場。

過了好一會,她才又笑笑。

凡事但求問心無愧,旁人怎麽想,又有什麽要緊?

這時,同她一道的飯堂阿姐,已經收拾完葉香妮剩下的餐盤、湯碗,推了小車過來。

她想問飯堂阿姐,方才那個人是誰。

想了想,卻又微笑,算了。

只是一個小插曲罷了。

廚房還有許多工作要做,她沒必要將心思,放在不相幹的人上。

很快,她便將這個插曲忘到了九霄雲外。

可是,到了第二天晚上,她忽然很為意外地知道了這個人是誰。

當晚,她同往常一樣做完廚房晚飯,下班回屋。

正趴在簡易的木桌上寫寫畫畫,籌謀第二天的菜式和人員安排。

兒子嘉峰規規矩矩坐桌子另一邊,手中擺弄巴掌大的收音機。

就是這臺收音機,讓她能夠及時收聽香江電臺,連線香江電臺。

才能及時洗去林金龍被狗仔潑的臟水,也讓她自己連續登上新聞紙頭條,因此得到小湯先生看重。

秦霜樹十分感念。

她同兒子從深水埗劏房,搬至影城宿舍,拋棄了許多以前的舊物,卻也沒忘將這收音機帶在身邊。

他們沒有電視機,又不可能晚晚都去看拍片。

嘉峰最多時候的娛樂,就是收聽收音機節目。

當時的香江電臺節目豐富,富有娛樂性,擁有十分眾多的聽眾。

不同電臺的節目有粵劇演出、脫口秀、有娛樂新聞、廣播劇,還有心理熱線談心節目、恐怖故事講古……

當然最多的還是勁歌金曲。

90年代初的香江,也是粵語歌曲的黃金時代。

樂壇群星閃耀,無數天王天後,奉獻許多傳唱幾十年不衰的經典歌曲。

就是秦霜樹上輩子,全世界華人圈依然有許多人,熱捧80、90年代的香江金曲和歌王歌後。

那是一個如同傳奇般的巔峰時代,是幾代人共有最為輝煌燦爛的記憶。

秦霜樹現在竟然就置身在這樣的時代中!

每當聽到熟悉的歌曲,由前世家喻戶曉的歌手親自演唱,她總有一種恍惚錯世之感。

小嘉峰在收聽的,正是香江電臺的勁歌金曲頻道。

他們幼稚園的小朋友,才四五歲已經紛紛開始追星,人人都學會一兩首粵語經典歌曲。

在節日或家長到訪日,人人都有拿手金曲可表演。

小嘉峰當然也不願意落後同學。

他的身體搖搖擺擺,正跟著電臺中“情歌王子”陳百強纏綿悱惻的聲線,學唱《一生何求》。

這支歌,此時正因為香江無線電視臺劇集《義不容情》的走紅,風靡全香港乃至內地和東南亞。

在憂郁纏綿的樂曲聲中,這檔音樂節目到達高潮,接下來就是最受聽眾熱捧《新歌風雲匯》環節。

當時樂壇最流行的新歌發行宣傳,幾乎都上過電臺這檔節目。

節目主持人羅生本身就是音樂人,他對香江流行音樂了如指掌,如數家珍。

所選中的本周金曲,無一不是旋律、歌詞、歌手、唱功、節奏、制作人都十分出色的經典之作。

也正因羅生超水準的品味,鑄就了超水準的節目質量,所以深受香江市民熱捧。

可是今天的主持人有些不一樣,只聽他正經推薦兩首新歌後,忽然爆笑出聲。

好半天,他才強忍住笑,說:“估不到我們香江電臺,真是同“豬油渣”這種平民食物有好多緣分。”

“前有“豬油渣師奶”連線《娛樂面對面》。而今我們節目要舉薦的本周勁爆金曲,名字又叫《人心好似豬油渣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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